三十九

我问我妈，阿姨去世后，你会寂寞吗？

她没有回答。

是啊，本以为，退休了之后，大家都还有很多很多的时光。本以为做完根治术后，完整了所有化疗疗程后，快要战胜五年生存率的时候，阿姨还是走了。

在阿姨生命的最后半年，妈妈总是在去医院、上班、在家熬煮食物的循环之中。增强抵抗力的干货，每日新鲜的猪肉，没有一刻停顿的炖汤盅，就是那半年的主旋律。

那半年，每一次进病房，我都能看到姨母们在床位的椅子上打着围巾、帽子、毛衣，嘴里絮絮叨叨说着村里的事情。阿姨就坐在床上看着她们，偶尔插上两句话，累了就躺下歇息。姨母们也会在她躺下的时候安静坐着。

姨母们用着自己的方式去消化着悲伤。

我们都知道她熬不过去，但我们都希望她能熬过去。

当她去世后，妈妈每日的循环好像一下子被打破了。然后投入到另一个循环中-准备丧事。

曾经听过一个说法，中国的丧事的繁琐及复杂，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在那段时间的忙绿中暂时忘记悲痛与哭泣。可是，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们，悲伤是会悄无声息，突然之间袭来。在打开冰箱，看着本来为她准备的干货的时候，会悲伤；每次吃到用她的菜谱做的菜的时候，会悲伤的；苹果相册推荐的回忆中，看到她的身影，会悲伤。

梦见她的人，会悲伤；无法梦见她的人，会悲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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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几天，我又梦见她了。这是我第二次梦见她，第一次梦见她是在她离世不久，梦中她隔着一层玻璃面无表情的对着我，嘴里说着什么。这一次梦见她，是在清明节期间，这一次，我看到她在路边卖东西，虽然仍然是面无表情看着我，但这一次，她终于对着我说话了，买点东西带回去吧，买点东西带回去吧，买点东西带回去吧。看着空空如也的摊档，我问她，要买什么？然后，忽然想起，她已经去世，一下就醒了。

忽然觉得很伤心和自责，为什么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？为什么我就不能不想起她已经去世了？这样我就可以多看她几眼了。

躺在酒店的床上看着外面的天空，看着黑夜消逝，太阳初升，我发了个信息给我妈妈，妈，我又梦见阿姨了。是不是我八字有什么特别，所以才能梦见她？

妈妈沉默了一下，回头我去给她上几柱香。

我说，你去吧，记得跟她说，我能梦见她，我八字很特别，能看见、听见她，有什么想说的，就多多来梦里找我，我不害怕的。

妈妈沉默了一会儿，说，好。

挂了电话后，给阿姨的儿子发微信，说，我又梦见你妈妈了。把第一次和第二次梦见她的经历和他说。下次你去看你妈，记得叫她多点来找我。

他沉默了一会儿，接着说，家姐，谢谢你告诉我。

以前我会很害怕清明、鬼节、陵园，觉得这些地方阴森森的。可是，当经历了各种死亡后，心态改变了很多。清明归来的，都是别人牵挂的人；陵园埋葬的，都是别人思念的人。